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白，我以为这只是一个以夜阑卧听风吹雨为主题的难眠时刻，却没想到挖出一条隐私，若前世节目嘉宾都如珍宁般坦白该有多好。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进宫额娘和你聊了很久吗？当时额娘觉得你小，很多事不必要和你说。但是我的斯年虽然只长了一岁，却已经交了许多朋友，甚至自由在宫中行走了。额娘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遇见玄烨，早晚有一天你会追问为什么玄烨和桀年如此相像。额娘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和你的表姨，也就是玄烨的额娘佟妃，当年曾爱上同一个男子。”
“额娘，难道桀年和玄烨都是……”
“胡说，额娘和你的念锦表姨还不至于那么大逆不道。我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行事自然有一定的分寸，至于那份爱，不过是简单的思慕罢了。”
“那人是？”
“是顺治，当今的皇上。”
我心下一惊，窗外的雨仿佛更大更冷了。潇潇暗雨如同额娘的回忆一样敲打着我的心，引出那一段刻骨却难以铭心的过往。
当年佟妃的阿玛佟图赖驻守辽西连山镇，时任定南大将军。珍宁与其父作客于此，那也是佟氏念锦与佟氏珍宁最要好的时候，虽是表姐妹却每日都守在一起，学女红练刺绣放风筝。某一日京城钦天监派下一队官员到辽西，据说钦天监主事夜观天相，发现关外星相异常，昭示凤鸾之瑞。这一行官员住在佟图赖的府中。其中有一京官气宇轩昂，样貌不凡，于是最狗血的事情发生了。两姊妹都爱慕上那男子，但也只停留在隔着纱窗聊天的地步。京官们不就便回京。回京前，那男子留下一幅自画像，念锦和珍宁都认为是留给自己的，撕扯间，画被竖着撕成两半，于是两人各留一半。不久后，皇上颁下旨意，破例让本是汉人的佟家入了旗籍，赐姓佟佳，后又批准佟佳氏适龄女子参加选秀。
两年之后，珍宁嫁给了承远，在命妇入宫时曾远远地望过皇上一眼。原来皇上，就是当日的那个气度不凡的京官。而珍宁，就对着那一半画像日思夜想，直到桀年出世。
“所以说，桀年之所以长得像三阿哥，是因为额娘日夜都对着那幅画，连孕中都不例外？”如果我能回到前世，我决定买一张山下智久和赤西仁的大海报，以保我儿子生下来就是个美绝天下的妖孽。
“说实话，看着这孩子越长越像他，我也有些害怕。但毕竟是亲戚，他进宫的机会也少，就这么糊弄过去也没关系，谁又会去翻陈年旧账，恐怕皇上，也早忘记佟妃是他当年在辽西遇上的风筝少女了吧。”
“那幅画呢？”
“烧了，我的那一半在桀年出世后没多久就烧了。”
“那额娘，你说皇上当年爱的会是你们两个之中的谁呢？”我并不想挑破往事，但我知道额娘一定也曾在午夜梦回时追问过自己的心，又或许，当年那个破例入旗籍的旨意并不仅仅是为了佟妃而下。
“是谁又能怎么样？女人啊，一夕宠爱，侍奉君王，难道真的是福气吗？不如得一生安定，宫闱深冷，尊贵如当今太后，她可敢称一句此生足矣，别无他求吗？”一向好强的额娘居然已认定和阿玛的安定生活就是福气，她发自内心的感叹让我对她多了一层认识。
窗外的春雨逐渐地歇了，额娘是在这时结束这整晚对话的。雨住天晴，风回云断。整个屋子开始泛起一阵清冽的泥土味道，额娘身上的天竺香味于是更加浓郁。我在春寒中将身体缩进被子里，逐渐在均匀的呼吸中进入了梦境。那一晚我的梦支离破碎，像是水中月影被风吹破，难以观赏。似乎就是在那一天沉似一天的春睡里，京城进入了万物润光的春天，时光如白驹过隙，春光一去不复返，只见帝都云悠然。
六月，玛法还清了亏空的银子，顺治果然如我们当初所预料的那样不罚反赏，玛法是捧着顺治的黄马褂回到园子里的。与玛法同时获罪的老臣子们本有一些早可以补上亏空却一直坐待消息的，听说玛法得了黄马褂连夜就把银子送到宫里去了，却再没有人得到封赏。几天之后，皇上大发军饷，军中士气大振。
七月，任东直门城门领的四叔因在流民进城时抓获了残明反民而获提升，调离东直门任职为正四品直隶防守尉，麾下所领兵数达到百人。
九月，大伯母回到得瑞园，玛法于当日举办了家宴，席间一如往日推杯换盏，歌舞升平。四叔和四婶因晋升一事而春风满面，大伯母和大伯父演技超群，恩爱不在话下，仿佛当日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是我额娘和阿玛。承远和珍宁作为家族危难之前力挽狂澜，救得瑞园于水火的头号功臣，席间除了听大伯母向大伯父倾诉相思之情，四婶奶牛黄牛水牛犀牛漫天飞舞的自我吹嘘之外，没有听到一句感谢慰问之词。还是玛法在酒席结束前向坐镇于天姿堂的额娘敬了杯酒，感动得额娘和着眼泪喝了这杯酒。
十月，就在我们都以为得瑞园的喜庆之事到此为止时，阿玛却等来了改变他职场命运的机会。吏部下了文书，阿玛调离十三衙门，改任从三品光禄寺卿，负责朝廷祭享、筵席及宫中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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