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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十三年,北镇抚司衙门内,操练场上,一众年轻力士列队而立。
“东厂厂公到了——”
门口那儿有人这样喊。
于是白启鸣只好停下话头,跟着师父刘昌举整衣站正。
这一年他二十岁,刚刚通过刘昌举的举荐加入锦衣卫不久。他年轻自得,还不知道重情重义和坚持正直是一件何等困难甚至是危险的事。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很多,希望自己可以继承父亲与师父的志向,改变这个被人又惧又恨的锦衣卫。
他从小熟读兵书史书,知道一个人如果有能力有运气,可以走得很远很高。
只不过,他还并不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有多少。
他正期待着弄明白这一点。
莫迟雨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随手一点:“还有这个。”
跟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便吩咐手下把白启鸣的名字记上。
“我?这……我恐怕不太合适吧。”白启鸣下意识地接口回绝。
那时候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引起对方兴趣的缘故,是因为莫迟雨的恩师李通曾与他的父亲是故交。那时候他也不够了解莫迟雨,因为师父不喜东厂的缘故,白启鸣只听过莫迟雨的坏风声,却没听说他曾经暗地里照顾过不少因为清高廉洁而在朝中受辱受压之士。
莫迟雨笑了笑。
“你如何不合适?”他问道。
“在下身为锦衣卫,便是做替皇上分忧的内廷禁军。而说到自己的图谋,我不为其他,只是想要锻炼自己的身手。”
“此话有趣。”莫迟雨上下打量他,又笑了笑,笑不入眼,“你叫做白闻熹,是前兵部左侍郎白问清的公子……出身世家,果然气度不同。”
白启鸣的神色僵了僵。
“听你的意思,似乎觉得到我东厂来,算不得历练?”莫迟雨盯着他。
“东厂行事为暗处多,锦衣卫行事为明处多。缉拿贪官污吏、擒回叛党余孽之事等,大半由圣上下诏,直命锦衣卫出手;抽签巡街,也是锦衣卫担职更多……我便觉得,自己还是适于留在北镇抚司任职。”
莫迟雨笑道:“说来说去,倒像是把东厂的营生看得简单了。”
指挥同知赶忙上前,呵斥白启鸣:“你自己不识抬举,大大冒犯了厂公,还不快赔个不是……”
莫迟雨抬抬手,指挥同知噤了声。
“墨烟。”
莫迟雨微微侧头。后面的小厮跨步上前来,站到他身旁,侧耳听候命令。
“来,与这位白校尉过上几招,看看他的身手究竟如何——是否入得了我东厂。”
那是一个低眉顺目的少年,听此吩咐,便走到白启鸣面前。
他抬起头时,白启鸣有些吃惊。
少年长相俊俏,杏眼明亮有柔情水光,但眉展如翼,英飒之气罕得;更奇怪的是,看他的神情,倒像是从前就认识自己一样。
“失礼了。”
这样说着,少年向旁边近处的锦衣卫借了一把绣春刀,拔刀出鞘后在手里掂量掂量,将刀刃反握刀背朝前。
“请。”他说。
于是白启鸣也只得拔出腰间的刀。
刀背朝前与刀刃朝前毕竟手感大不相同,白启鸣本来不以为意,但与那少年对上几个回合之后他便感到些许吃力。
——他怎么也压制不住对方。
如此一来,一方面他要抵挡对方的进攻,然而抵挡进攻不可以用刀刃,用刀侧去抵也会有折刃的危险,因此不得不时刻留神,克制原先养成的翻转手腕习惯。
对方尽管不是招招要他性命,却也始终猛攻不退。
难不成……自己以前和他结过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啊!
白启鸣自幼习武,到如今成长为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在这一方天地里,几乎没有遇到过无法打败之人。他向来认为,凭借自己的体力和技术,除非对上一些奇技淫巧,大半总能占到上风——可是与这个少年的比试却不如他所想,少年身轻如燕,使刀却又劲风阵阵,刀刃磕碰时锐响震耳。
白启鸣毕竟年轻气盛,时间越长他的耐心就越是消耗。
周围人的呼声以及那个东厂督公的视线更是令他焦急难安。
心绪繁杂之下,他已露了几回破绽。
但是,也不知怎么,少年忽然慢了下来,甚至是停住了。他的刀本欲向上挡,但少年的刀却并没有从上劈斩而下。
并且他又犯了一个错:忘记自己本是反手握刀。
等到白启鸣发觉自己握反刀刃时已经太晚了些。
他本以为少年肯定会有足够的躲闪空间,却不想少年只是任由他收不回去的刀刃径直刮过侧颊,留下一道血痕。
白启鸣不禁愣住。
少年则是后撤一步,拱手道:“既然如此,应当算白校尉赢了。”
接着他转向莫迟雨,俯首问道:“督主觉得如何?”
莫迟雨走上前,扳起少年的脸看了看,指尖被血滴染红。
那道伤口对于身体皮肉而言不算深,可对于面颊来说似乎又不能称之为浅。
莫迟雨眼中流露不满之色。
“就知道你喜欢给我丢人。”他的语气倒里并无几分怒意,相反似乎别有深意,“你回去吧。”
“是,督主。”
丢人吗?
不,并不丢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到底谁输谁赢,是东厂势大还是锦衣卫权重,是东厂有本事还是锦衣卫有能耐,甚至如今是东厂有意给锦衣卫留面子——白启鸣更是理解得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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