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安贤见她这副模样，笑了笑，继续说道：“尚书郎长于深宫，恐怕也没机会了解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难处。”
惜卿虽然知道眼前这位土豪肯定是在夸大事实，但还是被他勾起了兴趣。
“您说的没错，所以，惜卿愿闻其详。”
吕安贤这便如同倒豆子似的开始向她诉起了苦。
“郎君您有所不知，鄙人算是南煜人，十六年前大胤攻下新野后，我因为会几样手艺，便被充入奴籍带回了大胤，这才侥幸活到了今天。”
十六年前……新野……
等等，干爹不也是因为十六年前新野城破，才入大胤皇宫做了内侍吗？
惜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快了好多。
之前程霁泽谈及自己的身世时，总是半遮半掩不愿全盘托出，导致惜卿也只能推测他应该是南煜哪个大家族的后代。
“真是巧了，我在宫中的一位同僚，便是新野人，他也与你一样，十六年前从南煜入的大胤。”
吕安贤听了她这话后，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这样巧吗？可我却并不是新野人，我是堵阳人，不过堵阳与新野一样，同为南阳郡下辖的县。而且堵阳，还是要比新野幸运多了。”
但是讲到这里，他的表情再次变得沉重，似乎是想起了多年前那场战争的残酷。
“当年驻守新野的那位将军拒不投降，硬生生的扛了数月，可最后却还是败了。大胤攻城的士兵在他身上吃尽了苦头，心中更是有压不住的怒气，于是城破后，率军的将领便下令屠城，城中除了一些被充入奴籍带回洛阳的，恐怕是无一幸免。”
吕安贤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只不过这些我并未曾亲眼见过，堵阳一早便被攻克，大胤军队攻打新野时，我正与其它被充做奴隶的同乡被关在一起，之后被押解到洛阳的路途中，才碰上了几个从新野绑过来的，我也是没有想到，跟他们一比，我竟然算是幸运的了！”
说罢，又是苦笑几声。
其实惜卿也没有见识过屠城，但是穿越前她看过有关南京大屠杀之类的作品，不会不了解这究竟有多残忍。
这也是古代与后世最大的区别了，古代的英雄人物不乏有屠城的行径，但是寻常百姓却并没有发声的机会，史书中“屠城”二字轻轻盖过的，便是无数底层百姓的悲惨的命运。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现代的教育，只是这个时代的土著，大概只会说一句世事无常，但是那早已灌输进思想中的社会道德观念，却在提醒着自己，这个时代究竟有多野蛮。
眼见着惜卿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吕安贤便不再提及这段旧事，转而说起了自己在洛阳这些年又是如何经商致富的。
“等到了洛阳，我先是在白马寺里给人送了几年水果，后来别人见我肯吃苦又有手艺，便也托我办些跑腿的差事，一来二去的，竟然还真的攒下了不少本钱。”
惜卿知道他口中提到的白马寺，也知道他这个送水果的差事，说起来，寺院经济算得上是大胤最别具一格的商业模式了，不仅有卖水果的，还有卖水产的。
而且白马寺的名声还是最响的，占着最好的那一块地不说，里面种出来的水果更是精品，洛阳城有句“白马甜榴，一实直牛”的谚语，说的便是这寺里的石榴。
前几年寺里还结出了个八斤重的石榴，城中人都说这是吉兆，最后皇上更是在住持的邀请下，亲自前去采摘。
惜卿对此却不以为然，她觉得石榴长这么大只能证明这块地肥沃，要么就是出现什么基因突变的生物现象了，真要是吉兆，那么就该来个雷把廖镇裕给劈死，不然算什么吉兆？皇上天天提心吊胆的还叫吉兆？
不过她最后还是吃上了这一个价钱顶一头牛的石榴。因为皇上觉得这是个祥瑞，摘下来拿回宫中自己吃有些不妥，便让程霁泽在宫中分发给各宫人。
啧啧，这时候就体现出关系户的优越来了，自己这个“干儿子”反正是最先吃上的。
但是要真让她分享一下感受，惜卿也说不上什么来，甜倒是挺甜的，可是能换头牛就真的有些夸张了吧。
也许这就是奢侈品的品牌效应和有钱人的生活吧，反正惜卿这个只领工资的打工人确实是不太懂这些。
说起大胤这奇葩的寺院经济，自然与佛教在大胤的广泛传播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百余年间，中原大地生灵涂炭，经受不住战乱与苛政的人选择出家为僧为尼，倒成了活下去最为简便的方式。
谁让寺院僧侣享有国家的免税政策呢？而且这时候的和尚能吃肉能喝酒，要是愿意的话，娶老婆也不是不行。
惜卿曾在宫中清点过洛阳城内的寺庙，保守得有千余所，虽然其中六七百所的情况比较特殊——廖镇野诛杀百官后，其中半数大臣的宅邸被改建为佛寺，但是就算是这样，那原来城里也得有三四百所寺庙，多么触目惊心的数字啊。
也不怪这两年收上来的粮食布帛越来越少了。
惜卿继续听着吕安贤的创业史，心想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吕安贤这干一行爱一行的脾气，放在哪里估计也都能活的不错。
而且大胤正处于封建社会时期，万恶的资本主义还没有出现，吕安贤虽然干着买卖，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服务的封建统治者。
当然老百姓的钱他也挣，但是挣不了多少，人家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轮到他的估计就是卖盐卖铁了。
也就是吕安贤这么自嘲似的顺嘴一提，才让惜卿想起来大胤的盐铁经营权也不归中央管。
怪不得十几年的功夫就能从一个奴隶摇身一变成为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富商。
那么问题来了：
所以大胤这个朝代是怎么维持了将近两百年的？果然少数民族的运气都不会太差是吗？
自己这才刚刚出宫，就已经发现了大胤统治制度中的种种弊病。
惜卿有预感，这段时间里，自己只会发现更多毁三观的事情。
想到这儿，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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